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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作家天地? 原创】刘晓燕:逆流成河(3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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摘要:她在河边待得久了,“小眼睛”就唤她回去,就冲她发火,骂她偷懒、神经病。还打她,她白皙的脸上、胳膊上和腿上经常有瘀青。人们嘴上责怪“小眼睛
她在河边待得久了,“小眼睛”就唤她回去,就冲她发火,骂她偷懒、神经病。还打她,她白皙的脸上、胳膊上和腿上经常有瘀青。人们嘴上责怪“小眼睛”,心里却不太在意,谁家的老婆没挨过男人的揍呢,何况这么一个不知根底的外地女人。
我喜欢她,喜欢看她圆圆的粉红的脸,黑亮湿润的眼睛,大人小孩都叫她“四川佬”,唯我叫她“阿姥”,是“姑姑”的意思。她在河边洗被单,洗好了,我和她各牵一头,往外拧水,我的手劲小,被单老是脱手,每脱落一次,她就捂着嘴笑,我也笑。
让我万分惊讶和欣喜的是,她竟然识字,还会写字。她凑近我的耳朵:我念了初中呢,莫说给别人。我问她的名字,她脸色黯下来,良久,叹口气:没名字,说名字丢祖宗脸。又看向远方,目光迷迷茫茫:我是坐船来的,坐了好多的船,一条河又一条河,将来,我还是要坐船回去的。
现在,她死了,洪水冲毁北冈河上的木桥,她一个山里人,怀着孩子,竟敢涉水。广播里天天唱着歌,花儿般美好的生活就在眼前,她怎么就死了?我躺在堂屋的凉床上,后门口对着小江,我看到她穿着桃红色衬衣,在后门口笑吟吟地招手:我要回家了,回四川老家了。我很高兴,想起来送送她,可是爬不起来,我烧得虚脱了。
多年后,我带着孩子到长江岸边的蛟矶游玩,看到灵泽夫人祠门上的一幅对联:思亲泪落吴江冷,望帝魂归蜀道难。奠的是赴蜀地不得、投江而殁的东吴公主孙尚香。我站在春天的暖阳下,想起那位没有名字的四川“阿姥”,泪水渐渐盈眶。长江,这条滚滚河川和她的万千支流,滋养了无数的生灵,又吞没了多少生命、隔绝了多少恩爱与思念。
坚硬的山石耸立在那里,我们不怕。我们怕水,怕水的柔弱、翻滚、不可测。我们可以从荆棘丛中走出一条路,甚至,我们可以移走一座山,一块石头一块石头地搬运,子子孙孙无穷尽也。但是,我们的脚踏不上任何一片水面。
转眼,期末考试,考过试后的当天下午,几个同学决定去村中心小学看看。我们结伴沿北冈河向南走,走到北冈河流经的第三个村庄老河口,河上有一座陡门石桥,就是一个闸口。参观完村小红砖青瓦的校舍和操场,又到学校周边转,发现学校后面的小河是北冈河的支流时,我们欢呼雀跃,说北冈河跟着我们一起来了。
太阳落山,薄薄的暮色自四面八方盖下来,我们才依依踏上归途。在老河口的陡门桥上,背着夕阳的一边,吊着一个人,穿着黑色的棉衣,像一个倒过来的巨大的黑体的感叹号。
是薛家奶奶,生病几年了,不愿拖累儿孙,自己用一根绳索作了了结。这是后来听人们说的。
同伴们既惊骇又兴奋。有的留在现场看热闹,有的抄小路飞奔回村报告消息,作为目击者,被人们一遍遍追问。
我一个人沿着北冈河往家走,默默地思考着死亡这件事,确切地说,是思考死亡的性别和颜色。我想:太阳是男性,月亮是女性;白天是男性,夜晚是女性;生是男性,强悍有力,死亡是女性,柔弱、愁苦、无奈,村里上吊投河喝农药的,几乎都是女性。
我还想:死亡是黑色的,比如那个奶奶,像一个黑色的实心球,坠入大地深处,被无边的浓密的黑色掩埋。死亡又是湿漉漉的白色,四川“阿姥”浮于江面上的那一团白,像一滴清水在宣纸上洇开,干了,没有了;又似一团白雾,被风一吹,散逸得无影踪。怪不得,逝者要穿黑衣服,子孙们戴白孝,吊唁的人套黑袖章。
原来,生命的终极不是白,就是黑。多绚丽的生命,最后都是尘归尘,土归土,都会湮灭于时光中。时光游弋于黑与白之间,是茫茫的灰。长大后,我又进一步体悟到:时光是灰尘的灰,也是灰色的灰,由灰开始,趋同黑、白两端,要么越来越浓重,隐于黑,或渐渐淡薄,吸纳于白,殊途同归,终归于无。
这些思想,当时仅是杂枝乱桠的影子,年幼的我无力理清,更无法用语言表达,今天才能以文字简要描述。
有一点倒是十分清晰,我从江面的一团白、陡门上垂直的黑中得到警示:人,不能臃肿,臃肿存在着极大的坠落危险。而且,人是有灵魂的,灵魂轻盈、自由,为了让身体和灵魂匹配,切不可太胖。
因此,我一直是个瘦子。我做了多年的瘦子,轻盈敏捷,然而近年来,却觉得灵魂重浊了,这是本来没有想到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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